一朋友,事业发达,财源茂盛,业余时间喜欢搞点收藏。
一日,电话约我,去观赏他新得的宝物,我问是何宝物?他故意卖关子,说“来了给你个惊喜”。到了他宽敞讲究的会客室,只见他取出一只箱子,打开一层毡布,又打开一层白色塑料纸,小心翼翼拿出宝贝,是一个青花瓷罐子,高不足尺,腹径尺余,直口短颈,溜肩圆腹,满工青花,摆在桌上,像个倒放的葫芦。
朋友兴奋而神秘地告诉说,这是一只元代青花瓷罐。
“看这器型、圈足、接胎、铁锈斑、火石红,整个大开门,再瞧这图案,鬼谷子上山呀!哈哈哈。”
朋友滔滔不绝,云山雾罩,用从书本上学来的词汇努力夸赞着自己的宝贝,陶醉在捡大漏淘大宝发大财的兴奋中。
2005年,伦敦嘉德拍卖公司曾拍卖过一件鬼谷子下山元青花瓷罐,拍出了超过2亿元人民币的天价,据说这只罐是目前存世的8件元青花人物瓷器之一。从此,元青花便成了无数收藏者朝思暮想追求的目标。
“猜猜,我花多少钱拿到手?”
“多少?”
“这个数,”他伸出一个指头在我面前得意地晃着,“1万!”
四两拨千斤,1万换2亿,捡了天大的“漏”,怪不得如此兴奋。
我仔细看了一下东西,釉面贼光闪烁,胎骨火气逼人,青花发色浮躁轻飘,与苏麻尼青相距甚远;圈足有旋无根,处处显露出现代人为痕迹,尤其是图案,拍卖的那只罐是鬼谷子下山,而这只罐却成了不伦不类的鬼谷子上山?
我把这疑问如实向朋友讲了,朋友不以然,反而振振有词地说:“不上山岂会有下山,上山只能说明比下山还早。”
我无语。
过了几天,终觉不甘,朋友不差钱,1万元于他不算什么,但“打眼”“中雷”实在丢人现眼,总要想法弄个明白说服他才是,即使钱追不回来,买个教训也好。
我通过微信把照片发给了北京的专家朋友,很快回复了,这是某厂家为满足观众对元青花的喜好,专门出的一批仿品,为与真品区别,才将“下山”改为“上山”。
我迫不及待地将这消息告诉朋友,满以为他会为我不遗余力地帮他鉴定而高兴。谁知朋友听后满脸不悦,啥话没说,从此以后,再没约我去观赏他的收藏。那只“鬼谷子上山”仍堂而皇之地摆在他的会客室里,参观者络绎不绝,其中不乏名人显贵。
为何热心费力地戳穿谎言反遭冷脸?为何帮受骗者辨明直相反受埋怨?由此联想到拒绝银行提醒变着法子给骗子汇钱的老人、瞒着亲友倾家荡产去融资的集众,瞪着一双双茫然而执着的眼睛,心甘情愿上当受骗,即使有关部门提醒,仍执迷不悟,一意孤行,不思悔改,这是一种什么心态?
哦!明白了,这是一道由骗子和傻子共同用利益和愿望筑就的围城呀!双方在围城中,各自选择了自己想要的位置和角色,沉浸在自己罗织的梦幻里,谁也不愿轻易说破。人越老,钱越多,地位越高,名气越大,认错纠错的难度就越大。既有个人原因,也有社会压力。要千方百计维护自己的面子,承认上当,等于否定了自己,不如打掉牙往肚里咽,秘而不宣,将错就错,于是骗子继续骗,傻瓜继续当,骗子图利,傻瓜做梦,各取所需。
觉醒是一个痛苦的过程,因为他要质疑和否定自己已形成的价值观和世界观,然后再形成一个全新的认知体系,相当于自己给自己的思想做一次大手术。历史长河冲刷下来的,并不全是黄金,也有砂砾和垃圾。中国古代把女人的脚生生缠成残废,但对三寸金莲的赞赏喜爱却一直延续了上千年。人们宁可牺牲自己的躯体来为这种病态的审美观买单,不觉得这种畸形愚昧而丑陋,不觉得这是对人性的摧残,反而以对祖宗传统的继承为荣为美,这是多么惨痛的悲剧。
如果说,唤醒被谎言洗脑的人是一种救赎的话,那么,这种教赎是要付出代价的。就像精神病院的医生,虽是治病救人,也需要有一定的防护措施,以防被自己的医疗对象伤害。
猪往前拱,鸡往后刨,各有各的觅食之道。仔细想来,天地间的事,何只一个青花瓷罐?骗人有术也有效,然而有限;痴人好梦愿做梦,终归有醒。一切顺其自然吧,不必急于说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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