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三,尧王山庙会。卖吃的,卖喝的,唱戏的,耍猴的,热闹异常。肖郎守着一担柴,焦急地祈盼着买主。他想逛庙会,可身无分文,柴若卖不了,别说瞧热闹,就连辘辘饥肠也难打发。直挨到日落西山,他才把柴卖掉。令他欣慰的是,这天晚上,齐城大户为他们的老祖宗齐桓公千岁生日燃放烟火,逛会的人非但不见少,反而越来越多。
夜幕降临,五彩缤纷的烟火起起落落,扑朔迷离。升腾的若嫦娥奔月,飘逸的像天女散花,绽放的似女娲补天,流逝的犹如孔雀东南飞。肖郎从没见过这么绚丽的夜景,只顾看哩,冷不防“哎呦”一声,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歪在他怀里,他下意识地把她扶住。旁边一个小女喝斥道:“你眼瘸呀,踏俺小姐的裙带。”这时他才觉得脚下软绵绵的,急忙弯腰捡了裙带,边拍打裙带上的土边道歉。小女还想计较,贵妇人说:“小曼,他不是故意的。”说罢,朝他嫣然一笑。肖郎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妇人,更别说那多情的一笑了。他的魂像被摄走了似的,恍恍忽忽的,一味地在人群里追寻,直到烟火散尽,也没寻见芳影。夜深了,他顺着崎岖的山路回家,经凉风一吹,头脑清醒了:咳,咱一个穷砍柴的,追寻人家大家闺秀,岂不是异想天开!
三岔路口旁,站着一个人。“喂,黄家庄怎么走?”从略带凄楚的话音里,听得出是一位迷路的女子。“不知道。”肖郎回着话走到近前。星光下他看得分明,问路的竟然是他寻觅的贵妇人。顿时,他热血沸腾,心跳到了嗓子眼上:“小、小姐,你、你怎么在这里?”妇人也认出了他,忽如故友重复。“小哥,我迷路了,你送我回家吧!”不等他回话又说,“我叫姝姬,住在齐王陵附近的黄家庄。白天与母亲乘车逛庙会,都怪丫环小曼非要拽我看烟花,偷偷离开了母亲。谁想刚才与小曼走散了……”“不要紧,我送你就是了。”肖郎慷慨应诺。两人若即若离地走着,姝姬似乎胆怯,时不时地想与他并肩而行。他何尝不想,只是碍着男女授受不亲,不敢肆意妄为。
一条小溪挡住去路,溪不宽,却水流湍急。姝姬用脚尖点着浪花溅湿的溪边卵石,一副为难的样子。肖郎看在眼里,试探着说:“您若不嫌我身上脏,我背您过溪吧?”“小哥说哪里话唻?你见义勇为,我都不知道咋谢你哩!”姝姬说着伏在他背上。好轻啊!肖郎心中一惊。岂止是轻,还凉得很呢!转而一想,也就释然了:千金小姐,杨柳细腰,岂能不轻?柔弱娇体,饱津山风,怎会不凉?他把她背到对岸,复回过溪来取扁担和鞋子。“蛇!”肖郎听到惊呼声,就见姝姬脚下闪过一道蓝光。他二话没说,抡起扁担就打,蓝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姝姬吓得瘫倒在地上,浑身哆嗦,举步艰难。肖郎复又把她背上,在山路上穿行,妇人眼里闪出了泪花。
一路上,两人很少说话。肖郎在姝姬的指点下,七回八折,走进了山坳深处。茂密的丛林里闪着幽暗的光。穿过丛林,越走越亮。曲径两侧,琼花瑶草,争奇斗艳;长廊尽处,楼台亭榭,金碧辉煌。庄院里人很少,只在二门处一位亭亭玉立的小女迎着:“小姐,你可回来了,让人好等啊!”肖郎抬头看时,竟然是小曼。姝姬说:“小曼,还不快来接着恩人!”小曼施过礼,笑着将肖郎迎进客厅。
雅致的餐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,邀肖郎入座。肖郎婉言谦让。姝姬扶他坐了说:“一路上辛苦小哥了,要不是小哥眼捷手快,也许我葬身蛇腹了。今日略备薄酒,以谢搭救之恩。”说着瞟了小曼一眼。小曼会意,边斟酒边说:“不知恩人尊姓大名、家居何处?”肖郎说:“在下祖居
青州城北十里的大王庄,姓肖,无名,人称肖郎。”“家里都有些什么人?”小曼问。肖郎无奈地说:“既无父母,也无兄妹,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。”“这么说,一桩美事就要成了。”小曼笑着俯到肖郎耳朵上,放低了声音。“不行,不行。”肖郎连连摇头。小曼敛了笑:“难道你嫌弃我家小姐不成?”“不不,我上无片瓦,下无寸土,有的只是柴屑草味,如何配得上小姐?”“要是小姐愿意呢?”“愿意也不行。我是苦命人,不敢奢望。”小曼说:“小姐也是苦命人呐!出嫁后丈夫就死了,父亲逼她改嫁,她不从,就被关在了这偏宅冷院里。今日求了母亲,才偷着逛了一回庙会。她与你一见钟情,你可不能冷了她的心。”“这……”肖郎犹豫之间,就见姝姬抹泪。“什么这呀那的,既然有缘就别错过。”小曼武断地斟了两杯酒,“你俩喝了这合巹酒,就成夫妻了。”姝姬接了,肖郎也接了,小曼抿抿嘴,知趣地去了。一个年方十八、血气方刚,一个婀娜多姿、柔情似水,恰似干柴遇烈火,霎那间两人就合二为一了……
“小伙子,醒来!”肖郎沉浸在温柔乡里,正欲醉欲仙哩,猛听到呼唤,睁眼看时,竟躺在一座古墓旁。喊他的老者十分好奇:“你怎么睡在齐桓公女墓旁?”肖郎没有回答,刚才的情景还在眼前,如梦如幻,又真真切切。他谢过老者,扛起扁担回了家。
日沉林梢,肖郎早早来到女墓旁。他已猜到姝姬不是凡人,但毫无惧色,心心念念的只想重会。谁知从傍晚直等到天明,除了山风野露,一无所闻。他天天守在女墓旁,一个月过去了,也没声没息。他心灰意懒地走到小溪边,望着姝姬踩过的卵石,一声连一声地唤着“姝姐”。
“好个多情的郎君,我只以为逢场作戏呢,谁知你如此痴心!”肖郎闻声寻视,姝姬就站在身旁。久别重逢,激情似火,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,热泪横流。姝姬推开说:“你是善良人,我不能总瞒你。我不是人,我是齐桓公的女儿,已经死了快一千年了。因眷恋人间,灵魂没有湮灭。人鬼殊途,你已经给了我难忘的温情,我不能再拖累你了。你走吧,咱们的缘分绝了。”“不,我宁可做鬼也不离开你。”肖郎复又将她抱住。她为他的真情所打动:“既是这样,你就每到月日相重时来找我。咱们相识在三月三,今天是四月四,五月初五你再来。若能持续三年,我就能复活了,只是需得消耗郎君的精血。”“我不怕,就是抽筋剥骨也不怕。只是我怎样才能再见你呢?”“这不难。”姝姬解下裙带,“只要用它蒙上眼睛,就能见到我。”
月月相会,转瞬三年过去了。二月二这天,肖郎怀着姝姬复活的希望来到女墓旁,取出裙带刚要蒙眼,突然一条蓝蛇从树洞里蹿出,“刷”地将裙带吞走。他手足无措,欲哭无泪,跌跌撞撞地回了家。刚进门,小曼就来了:“出大事了,蓝蛇一直追恋小姐,被你砸伤后怀恨在心,抢了裙带把你们的事告诉了齐桓公。老爷一怒之下,要将小姐拖到渤海里淹死,你快去见见她吧!”肖郎闻讯,拔腿就往女墓奔。小曼说小姐已经被拖走了。肖郎只得转身往北追去。
约摸追了二十里,遥见两个凶神拖着姝姬在奔跑。姝姬衣履不整,长长的裙带飘上飘下。肖郎大步上前,抓住裙带喊:“姝姐,你不能走!”凶神一会左,一会儿右,一会儿腾空,一会儿落地,想把肖郎甩掉。姝姬望着血肉模糊的肖郎,泪流满面地哭道:“郎君,你松手吧,他们会把你拖死的。”“我不怕。我们要活!”肖郎说话的力气也小了。
雄鸡高唱,天放曙光。凶神怕有误使命,抽刀将裙带斩断。肖郎手握半截裙带摔在地上,起身再追时,凶神一刀砍向肖郎:“你永远别想活!”肖郎在凄风中闭上了眼睛,鲜血横流。血顺着姝姬的足迹,流呀流呀,流成了一条河。
这条河忽宽忽窄,忽左忽右,弯弯曲曲,迂迂回回,活像姝姬的裙带,人们便叫它“裙带河”。人们只知道他春能防旱,夏能排涝,是一条福河,却很少知道这段回肠荡气的故事。你若实地考察一番,就会发现,裙带河处处都留有姝姬和肖郎的足迹:河分两支,西支称女水,源于齐桓公女墓。东支源于肖郎的故里大王庄。两支交汇处,正是肖郎追上姝姬的地方,此处有个村子叫“大交流”。凶神刀砍肖郎,永不让他活,他却永远活在了人们心里。人们在他摔死的地方立了一个村子叫“永活”,如今叫“永和”,恰在裙带河出境处。后来齐桓公思女心切,怒斩蓝蛇。蓝蛇化作蛇头山,就在女水附近。
裙带河是神秘的,多情的,秀丽的,明媚的。要不,清朝名士王士祯怎么会用“微风裙带响琼琚”来称颂她呢! (刘继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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