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州市昭德街与柳行街交叉的十字口里,平铺着三块两米长、一米宽的青石板。过路者只知道踏来踩去,却很少知道它就是当年令人谈虎色变的断魂桥。桥南端西侧有眼井,井口水桶般粗,由方石凿成,井口残留着道道绳痕。水很旺,水面到井口仅一米。据当地居民讲,水井从来没有干涸过。
前不久,潍坊电视台曾报道过此桥此井,说桥南为古代军校场,亦是砍杀犯人之处;井是饮用自来水之前居民的饮源,井水略涩,用来煮牛羊肉,省柴肯烂。据史料记载,这里曾经发生过惊心动魄的血案……
清同治八年,衙卒赵连城因刺杀
青州守备金国彦及知府王汝讷,被判处极刑。秋八月,他被五花大绑,手铐脚链,肩负木枷,身穿红衣,项插高耸的亡命牌,走街串巷,游行示众,最后被拉出东门,踅转向南押往军校场。看热闹的拥挤不暇,人群中骂声不绝:“身为吏卒,食着皇家俸禄,刺杀朝廷命官,就该千刀万剐……”
赵连城心中既好气又好恼:贪官污吏残害你们,你们食不果腹,衣不遮体,自己不反抗,还咒骂替你们出气的人。你们这帮窝囊废,实在是可怜!
眼前横着一道河,原本无名,因河北是居民区,河南是刑场,便唤做“阴阳河”。河上那座石桥是犯人的必经之路,因此就叫做“断魂桥”了。犯人上桥之前,父母恸哭,妻儿哀嚎,亲朋好友奉酒壮行,是肝肠寸断的场面。犯人登上断魂桥,泪眼回望一下故乡家园,就再也别想见到亲人了。
赵连城也曾押解过犯人,深知那生离死别的滋味,可当他登上断魂桥时,却冷冷清清的,竟无一人送行。这也难怪,他上无父母,下无妻儿,谁又肯来哭别呢?也好,来无牵,去无挂,倒也省心了。幸好刽子手是他的同行,素日也得过他的不少好处,悄悄流着泪说:“大哥,兄弟别无可报,为了让您少受罪,兄弟我磨了一夜的刀,争取一刀了事,能帮的也就这些了。”他惨然一笑,没有言语。
赵连成被押过断魂桥,监斩官举起令牌,喊声“斩!”刽子手紧腰运气,举起明晃晃的鬼头刀,鼓足劲刚要砍下,突然人群一阵骚动。
“刀下留人——”随着凄厉的呼喊,一位红衣红裙的少女,怀抱着酒壶蹿出人群,风驰电挚般地跨过断魂桥,不顾生死地奔向刑场。
监斩官是刚上任的知府琪缮,倒也通情达理,喝令刽子手暂停,怒斥少女道:“你是何人?胆敢搅扰法场!”少女跪向琪缮说:“小女子姓邵名幼霞,既非犯人之妻,又非犯人之妹,皆因赵大哥是为小女子犯的罪,小女子愿代他去死。”琪缮深知前任知府的恶行,巴不得将案子翻过来,遂法外开恩地说:“有话快讲!”幼霞字字血、声声泪,直讲得人人哀叹、啧啧连声……
邵幼霞年方十七,生得花容月貌。这天汲水回家,一位阔公子尾随其后,进得家门就动手动脚。邵幼霞不从,阔公子取过绳子将她捆起,拖进屋里方要行淫,恰好邵老爹打柴回来。老爹见状怒不可遏,抡起扁担就打。阔公子夺过扁担,打伤老爹,夺门而去。受伤的老爹说:“我认识他,他是金守备的儿子,叫金狐,专好欺男霸女,咱要提防着点儿。”平头百姓手无寸铁,如何提防?邵幼霞是有血气的姑娘,安顿好老爹,赌气跑进府衙,状告歹徒。知府王汝讷是名声在外的清官廉吏,花言巧语地要她回家等候,声称为她申冤。
邵幼霞回到家中,不见了老爹,四处找寻没有下落。掌灯时分,一位皂衣衙卒走进家门,对她说:“姑娘不用找了,你爹被逮进府衙了。”邵幼霞一听,就要与皂卒拼命。皂卒说:“姑娘不要误会,我是来救你的。你爹被金狐诬告为洪匪余孽,凭你们南京口音,断定是太平天国的残匪,你爹已经被打入死牢了。官府马上就来抓你了,我是冒着生死来告诉你的,你快逃吧。”
邵幼霞断然不信。皂卒说:“我在府衙当差,亲耳听金狐对王汝讷说:她若从我便罢,若说半个不字,就和她爹一块当洪匪砍掉算了,王汝讷满口答应。”
邵幼霞半信半疑:“你我素不相识,平白无故的,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?”皂卒叹口气说:“我实话告诉你吧,我叫赵连城,与知府和守备有不共戴天之仇。我五岁那年,随母亲到野外剜菜,金守备打猎路过,见我母亲漂亮,把她强奸了不算,还指使随从轮奸。我上前撕咬,被金贼打昏。待我醒来,母亲的头被石头砸烂了。父亲悲愤交加,到府衙告状,王汝讷竟判他诬告罪,将他勒死在狱中。我到泰和寺当了和尚,练就了一身武艺,后来趁官家募兵,混进了府衙。为了报仇雪恨,我取得了知府的信任,当了王汝讷老贼的亲兵。我时刻想把王贼和金贼一锅端了,可总也找不到机会。咱两家苦难相当,我知道你父女是冤枉的,才来报信的。哎,不说这些了,快走吧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。”
邵幼霞尚且犹豫,忽听差人砸门。赵连城当机立断,背起幼霞,跳墙而逃。逃至野外,他叫她自去投亲避难。她说随父自南京迁来,人生地疏,举目无亲。他说,自己无妻无子无家,只在城南将军山腰处有个猫耳洞,是他少时栖身之处。洞外荆棘丛生,人迹罕至,可暂避一时。危难之际,她只得依他。
数日后的傍晚,赵连城带了几串钱和吃喝,钻进猫耳洞对邵幼霞说:“这是我一生的积蓄,你且收下,以备远走高飞。明天金狐娶亲,今晚王汝讷带我去喝喜酒,这是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,我要趁贼人们相聚,一一把他们结果了,趁乱救出你爹,让你们父女团圆。”
邵幼霞感动得热泪盈眶,决意以身相许:“兄长的大恩,幼霞纵死难报。兄长若不嫌弃,幼霞愿一生相伴。”赵连城说:“大仇未报,我是决不连累任何女子的。你再等我一天,若大功告成,我与你父女远走高飞。事若不成,今日就算与你永别了。”说罢抽身而去。
邵幼霞惴惴不安地盼着好消息,半夜时分,突然听到山下呐喊,灯笼火把地闹腾了一阵子,就无声无息了。几天后她才知道,赵连城被捕了,老爹死在了狱中。大快人心的是:王汝讷、金国彦和儿子金狐都死了……
琪缮大为感动,虽然同情,但死刑犯是刑部核准的,他无权赦免,只能无奈地说:“邵幼霞,你是千古少有的多情女,本官念你一片痴情,不降罪于你,你走吧。”邵幼霞倔傲地说:“小女子来了就没想回去,要么替哥去死,要么与哥结为连理、同赴阴曹。”她见知府不允,奔到赵连城身边,启开酒壶,自己咂了一口,又递给赵连城说:“哥,这是咱们的合婚酒,你喝下去,咱们就是夫妻了。”赵连城铮铮铁骨,从来没流过泪,此时却热泪滂沱了:“妹妹,这是何苦呢!你快走吧。”
法场上容不得卿卿我我,琪缮忍悲喊声:“杀!”两个皂吏把邵幼霞扯开,刽子手举起鬼头刀,含着热泪砍下。“喀嚓嚓”,赵连城的头滚出老远,身子却直挺挺的立而不倒。
邵幼霞不认为哥死了,只以为哥的帽子丢了,忙不迭地去抢人头。那血淋淋的人头笑着喊了声“妹妹”,慢慢阖上了眼睛。邵幼霞旁若无人地把哥的头安到直立的尸体上,就像洞房花烛夜一样,两人抱在了一起。赵连城忽然睁开眼睛,呵呵大笑。在场的人都惊呆了,刀斧手胆怯地说:“赵大哥,我是奉命行事,官差不自由啊!”琪缮也战战兢兢地说:“我是天差,皇命难违呀!”邵幼霞趁着众人惊怔,夺过刽子手中的刀,插向了自己的肚子。“噗”的一声,血像红泉一样突突地往外直冒……
恰在这时,晴天一声霹雳,乌云霎时遮得伸手不见五指,瓢泼大雨倾天而降。阵阵霹雷将断魂桥轰塌了、击烂了,仅剩下了三块青石板。在一片混乱中,有人看见赵连城和邵幼霞,顺着闪电飞上了云霄,更多的人则看着两人双双倒在了血染的雨水中。
大雨过后,人们怀着哀怜的心情埋葬了他们。事后,在他们倒下的地方,涌出了一股清泉。泉水荡污涤浊,刷过瘫塌的断魂桥,泻入呜咽的阴阳河。大旱之年,人们将泉挖成了井。井水清澈纯净,可能是赵连城和邵幼霞的真情纯爱。井水苦涩,也许是两个苦命人那复仇的辛酸泪! (刘继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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