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来堂轶事

——李清照乡居青州事略考之一

    大观元年(1107年)秋，赵明诚丁父忧去官，偕妻李清照由京城汴梁回到他的出生地青州城(东阳城)，“归来堂起书库大橱”，潜心研究金石书画。归来堂是赵挺之青州东阳城故居的堂名，堂名为赵挺之所取。赵明诚在故居居住14年，李清照居住先后17年。其间，李清照协助赵明诚完成《金石录》书稿，并写下著名的《词论》，以及《声声慢》、《凤凰台上忆吹箫》、《分得知字》等诗词16首。近年来，本人以翔实的材料，小心求证，疏出文化名人李清照“屏居乡里”的准确的概况。写下来，与关心青州文化的朋友资料共享。
    归来堂是赵明诚父亲赵挺之青州故居的堂名。
    赵挺之(1040—1107年)字正夫，密州诸城人，进士上第，累官至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(宰相)，谥清宪，《宋史》有传。《宋宰辅编年录》卷十二记载：“始挺之自密州徙居青州”，赵挺之年轻时徙居青州，当其父赵元卿所为。410年羊穆之筑东阳城，北齐天保间筑南阳城，至宋朝已发展成为海岱间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，繁华的东方大都会，知州必由资深帅臣出任的大郡。据《夷坚志》知：“赵清宪公父元卿为东州某县令”，有条件移家青州城(“青州城西南皆山，中贯洋水，限为二城。”宋王辟之《渑水燕谈录》；东阳城、南阳城俗称青州城)。移家后，赵挺之娶青州郭大夫之长女为妻，郭氏后封秦国太夫人。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四云：“赵正夫丞相薨，车驾临幸，夫人郭氏哭拜请恩泽者三事……”，《宋宰辅编年录》卷十二：“政和元年五月丁亥，诏除落观文殿大学士赵挺之责降指挥，从其妻秦国太夫人郭氏奏请也。”洪迈的《夷坚志》记赵挺之家事多条，其一记郭氏家族在青社。青社，青州(城)之别称，唐人已称青州城区为青社，宋人称为青社屡见记载。王明清《挥麈后录》卷七：“元祐中有郭概者，东平人，法家者流，遍历诸路提点刑狱。善于择婿，赵清宪、陈无忌、谢良弼，名位皆优，而谢独不甚显，其子乃任伯，后为参知政事。”朱熹的《朱子语类》中也有这样的记述：“陈无忌、赵挺之、邢和叔皆郭大夫婿。”继而记述了陈师道(无忌)与赵挺之友婿，素恶其人，拒绝妻子从赵家借来的御寒裘衣，“遂以冻病而死。”《宋史》陈师道传亦记有此事。谢良弼之长子谢克家字任伯，南宋时副宰相，跋赵明诚旧藏《蔡襄谢御书诗卷》：“姨弟赵德夫昔年屡以相示”；谢克家的弟弟谢克明住在东阳城，12年间陪同赵明诚三游仰天山。宋人崇尚杜(甫)诗韩(愈)文，宋韩崧卿之《韩集举正叙录》中载谢克家一跋：余弟克明，接过姨母之夫陈公无忌编排的韩集，认真校订，装十册，以遗克家。上引资料数条，互为证据，读者一阅自明。隋唐以后以大夫为高级阶官称号(不低于从四品)，而提点刑狱是由朝廷派往各路(宋朝把全国州郡划分为十五路)的长官，掌刑狱之事。地方官员“三年一易”，所以郭概“遍历诸路提点刑狱”。东平人郭概于青州城置房安家，是极佳选择，可知赵挺之岳家是官宦贵族大家，青州大户。婚后，郭氏生三子四女，长子存诚字中甫，次子思诚字道甫(道夫)，季子明诚字德甫(德夫、德父)。
    熙宁三年(1070年)31岁的赵挺之中进士，步入仕途。“选教授登、棣二州”(教授，学官名，各路的州、县学均置教授，位居提举学事司下，掌学校课试等事。元丰八年(1085年)“通判德州”(通判，地方职官名，由皇帝安排在州府。虽然官位在知州之下，但可与知州同理一州之政，并且作为皇帝耳目，实为监州。从八品)；“召试馆职，为秘阁校理”，元祐二年(1087年)迁监察御史。元祐四年(1089年)通判徐州，五年移知楚州。元祐六年(1091年)入为国子司业(国子监副长官，正六品)，成为京官，由此在中央机构升迁任职，直至宰相。元丰四年(1081年)赵明诚出生，生在青州，长在青州，9岁时“侍亲官彭门”(见《金石录》卷二十二《隋善化寺碑跋尾》，徐州知州治彭城)；元符元年(1098年)赵挺之试中书舍人，兼侍读，已任京官七年，18岁的赵明诚才“初至京师”(见《金石录》卷十三《玉玺文跋尾》)，21岁时为太学学生，与李清照结婚。
    崇宁四年(1105年)六月赵挺之乞罢相。北宋中后期各学派陷入党争纠缠，官场斗争激烈凶险。赵挺之力排元祐党人，也遭他人非议。入相后，“屡陈蔡京纷更法度之非，言其奸恶不一，雅不欲与京同政府”，“四年六月挺之乞罢相，诏既许之，诏曰：‘愿俟重来，以熙庶政。闻卿未有第，已令就赐。’”(《赵挺之行状》)宋徽宗接受了赵挺之的请求，并“以挺之子存诚为卫尉卿、思诚为秘书少监、明诚为鸿胪少卿”，同时赐给大住宅一处，(《夷坚志》：“赵清宪赐第在京师府司巷。”)希望赵挺之重回朝廷，辅佐朝政。“闻卿未有第”，是指赵挺之在京城没有个人房产。上述赵挺之履历，意在说明赵挺之在东阳城有个人住宅，任地方官员20年并没有在任职州县置个人房舍；既为京官，在京城仍“未有第”。但是，在东阳城扩建故居，打造赵府，是应有之事。厅堂取名“归来堂”，表明赵挺之退隐避嫉的心迹：致仕后远远离开政治斗争的漩涡，象陶渊明那样归田园居。赵挺之善书法，《书史会要》卷六有其名，“归来堂”匾额极有可能是亲笔所书。《赵挺之行状》接着记述：“(蔡)京既恶公留京师，伺察己所为，公亦惧京中伤，明年春数乞归青州私第，诏从之。既办装，将入辞矣，会慧星见西方……上震恐，避殿损膳，深察(蔡)京之奸罔，既罢京，免相，遂拜公特进、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。”尽管徽宗已赐第，赵挺之留住京师，然而惧怕绕心，崇宁五年(1106年)春还是数乞归青州私第。只因宋徽宗迷信星相，罢免蔡京相位，赵挺之复相。大观元年(1107年)正月，蔡京复为副宰相，三月，赵挺之罢右仆射，授特进、观文殿大学士，后五日急病不治卒于汴京。《宋宰辅编年录》卷十二：“挺之卒之三日，(蔡)京遂下其章，命京东路都转运使王旉等置狱于青州鞠治，俾开封府捕亲戚使臣之在京师，送制狱穷治。皆无事实。”七月赵挺之被追夺赠官，才不了了之。秋，李清照随丈夫赵明诚回到青州，赵明诚出生于青州，孩童、少年时长在青州，故曰：“屏居乡里。”乡里，故乡也。
    有朋友曾撰文介绍李清照，与丈夫赵明诚至青州，居于东阳城内赵挺之故居。李清照为之取名归来堂。为赵挺之故居取名归来堂，此话不通，“归来堂”应是“故居”内厅堂的堂名。赵明诚时年27岁，任鸿胪少卿(鸿胪寺副职，鸿胪寺掌管四邻各国朝贡)不足二年，去官回青州乃是执行丁忧制度，并非辞官归隐，李清照焉能以陶渊明“归去来兮”比拟赵明诚回乡？再说，在爷们握有男子中心社会话语权的那个时代，李清照没有资格为赵家大宅门命名，这是常识。当然，作为文化人，她可以给自己的居室取名“易安室”，自号“易安居士”，那是流落绍兴、临安的时候。
    宣和三年(1121年)秋，李清照从青州赴莱州，晚止昌乐馆，作《蝶恋花》词“寄姊妹”；政和三年(1113年)李清照在归来堂作《分得知字》诗，即闺中与姊妹分韵作诗。东阳城中的“姊妹”们，应当是李清照的妯娌、小姑子，堂房辈分上的，也有表亲分上的。宣和三年四月二十五日、二十六日，“卢彦承、赵守诚、赵明诚、赵克诚、谢克家”游仰天山(见罗汉洞附近题名及2001年夏文殊寺出土刻石)，赵守诚字仁甫，赵克诚字能甫，是赵明诚的堂兄、堂弟。可知东阳城内有赵氏大家族，可以想象赵挺之“青州私第”的规模。蔡京曾令王旉等置狱于青州，要追究审理“挺之交结富人”，但“无事实”，我由此推测赵氏族人有在东阳城经商的，或为巨富。
    《宋史》之《曾孝序传》记：资政殿学士、京东东路经略安抚使兼制置使知青州曾孝序，“缮修城池，训练士卒，储峙金谷，有数年之备。金人不敢犯。”建炎元年(1127年)十二月，“临朐土兵赵晟聚众为乱，孝序副将官王定兵千人捕之，大衄而归。孝序令毋入城，且责以力战自赎，不则将议军法。定乃以言撼败卒，夺门斩关入。孝序出据事厅，瞋目骂之，遂与其子宣教郎汙皆遇害。城无主，遂陷。”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也有同样记载。建炎二年正月金帅窝里温陷潍州，又陷青州，寻弃去。(《宋史·高宗本纪》)东阳城两个月内连遭两次兵火洗劫，“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，用屋十余间”，“金人陷青州，凡所谓十余屋者，已皆为煨烬矣。”(《金石录后序》)赵明诚于建炎二年三月十日跋蔡襄书《赵氏神妙帖》中也写道：“去年秋西兵之变，余家所资，荡无遗余。”建炎三年正月丁亥金人再陷青州，又陷潍州，焚城而去。(《高宗本纪》)青州城北城颓废，始移于南(阳)城。
    李清照纪念馆落成后，好事者说“顺河楼便是李清照故居”，虽系无稽之谈，却以讹传讹传到《光明日报》(1988年3月25日“旅游”版)、《人民日报》(海外版)，造成误导。顺河楼建于晚清咸丰六年(1856年)，是张槃与易安久集资建成，张槃撰并书的碑记尚在，写得简明准确。碑记曰：“城西郭有四松亭，盖法庆寺隙地也。”有“古柏大数围，望之苍翠，其以亭名，郡县志无考。”咸丰三年筑草屋三橼，五年秋水冲圯，又结亭于树旁。越明年春，复修，“广其规模”，即成如今所见之顺河楼。这里地处河谷崖下，常受山洪冲击，赵元卿移家青州，岂能于此择居！
    文化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支撑。在我们重视先进文化建设的同时，要警惕低俗文化和臆造文化。“顺河楼是李清照故居”、李清照为赵挺之青州故居取名归来堂之类，便是无中生有的“臆造文化”。臆造文化一旦被识破，会引起人们对投资软环境的质疑，对诚信的质疑。所以，还是谨慎些好。（左景仁）

编辑：今日青州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