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父去世后,
岳母一直一个人住。房子是在古街上,几百年的老房子,像极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,每年都像打疗程一样修修补补,灰色的瓦檐上,长了一些杂草,古老青砖的墙,磨得发光的石板路,都显示着岁月的痕迹,只有大门口旁岳母养的一丛绿竹和月季,在冬天里枝叶繁茂,仍然展现着旺盛的生机。
不是子女不孝,岳母说一个人习惯了,从小就不愿意住别人家,不愿讨人嫌,所以百般邀请,也无法撼动她独居的想法。
岳父去世转眼已经7年了,岳母的身体一直是“三高”都有,如果不是疫情,平时她隔三差五就到医院去,跟医院的这个主任那个大夫都成了老熟人,家中到处是各种药,我开玩笑说都可以开药铺了。随着年龄越来越大,老人身体也明显地表现出老态,妻子越来越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住。从去年起,它的膝盖又开始肿痛,吃各种药,贴各种膏药都不太管用。找到城边的一个村庄的大夫,说是电针灸管用,妻子便每天陪她去电针灸。我问岳母管用不,岳母说管用,我便跟妻子打趣说,去年针了半年,今年又针了半年,到底是管用还是不管用?妻子说,老人说管用就管用,又不贵,每次20元还拿得起钱,再说那里老人多,陪着老人去权当聊聊天散散心,而且那个大夫还会看阴病,掉魂了,有阴人跟着了,他都能看出来,念念咒语就行了,这样也给老人宽宽心。我只好说,随你便吧,只要老人愿意你就和她去吧。
有一次妻子对我说,那个大夫一摸岳母的脉,说她有好几个阴人跟着,夸张的说,这次怎么这么多,得有一个团。我便跟上学的女儿说,你姥姥现在是团长了,女儿问怎么回事?听我把原委讲完,女儿笑的上气不接下气,从此背后叫他姥姥“王团长”。
岳母其实是一个很讲究生活的人。喜欢养花,儿女家养的半死不活的花只要搬到她那里,很快就能恢复生机。有时赶个大集,看到好看的花便买回来养,院子虽小,但半院子花草,红花绿叶也显得生机盎然,一个人住也不觉得寂寞。
岳母另一个绝技是会做饭。为因为年轻时跟岳父在新疆待过多年,五湖四海的左邻右舍、朋友、同事凑成一块,岳母学会了很多各地的特色菜,炖鱼、炒羊肉、酱牛肉、酥海带,还有红辣椒豆瓣酱,陕西的臊子面、拉条子、羊肉泡馍都非常有风味,特别是淹的一手好泡菜,那味道跟四川泡菜有过之无不及,亲朋好友每年都要让她腌一些分着吃。每年过年初二去岳母家都是满满一桌菜,煎的炸的,荤的素的、热的、凉的、丰盛的吃不完。
岳父去世之后,岳母虽然催着孩子到点儿去给岳父上坟,但她自己从来没有提出主动去岳父的坟上看看,至今不知道岳父的墓穴是什么样子。我猜测她是因为对死亡的害怕。其实又有谁不怕死呢?但是人老了,都要面临这个问题。
岳母不是修行人,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,虽然她也热爱生活,但越热爱生活,越舍不得这个世界呀。
岳母住的古街,都是明清时期的老房子,四邻五舍住的老人,大多走的走了。因为房屋基础设施无法跟现代楼房相比,年轻人几乎没有在此居住的,况且街巷又又窄,剩下的也没有几个老人了,所以岳母周边也越来越冷清,只是旅游旺季时,有不少游客来到这里照相留念,热闹过后仍然是清静寂寞的古街巷。可能是寂寞,岳母家的电视只要有人几乎全是开着的。
昨天晚上晚饭时,岳母打过电话来说,她下午出去办事,傍晚回来发现,屋门的锁挂鼻被别人锯断了,让我们过去。我和妻子一听,还没有吃饭就赶过去,大舅哥和嫂子俩人都已过去,我们一看哪里是锯断的,是质量不好开焊了,但岳母坚持认为是被人锯断的,她又像以前一样重复诉说了她认为的很多可疑的情况。什么晚上房顶上有人走过,厨房顶上站着人,她大喊一声,人就跑了,什么她的东西被无缘无故的动过,门楼的墙上被人划上了咒语,有人通过沿街的后窗缝向她屋里吹毒气,说有人向她做法,等等等等,说的有鼻子有眼,听的我们哈哈大笑。妻子说,你就是看电视剧看多了吧,岳母说,你们别不信,出了事你们就信了,有人想报复我。妻子说,你又无钱,又无色的一个老太太,人家来图你啥?你又没做什么坏事,没害人,人家来报复你干啥?岳母说,住在同一条街上一个认识的人是一个在公安局有案底的,原来见了还打招呼,现在见了也不打招呼,扭头权当不认识,可能惹着他了,他要报复,多次来家侦查,现在锁挂鼻被人拒断了,今晚一定是有行动,要下手。儿女们觉得又可笑又可气,人老了,怎么这样了?
妻子说,那你别在这住了,今晚先去我们家吧。没想到岳母竟然一口答应了,而且说了一句“随身的东西我都带好了”,儿媳也安慰她说明天再去买个新的锁挂给安上。
这么倔强的老太太乖乖服从了内心的恐惧。这是我自从认识岳母近30年来,岳母第一次住女儿家,我家女儿问姥姥住我家的原委,我说,你姥姥是来避难的,她认定坏人今晚有行动,女儿听了又笑的前仰后合。
一早老太太便让我上班时顺便把她送回家。中午回家女儿问我,坏人行动了吗?我说,你说呢?女儿是一阵大笑。
下午岳母打电话让我下班时去捎着她打的猪皮冻。快过年了,大路上张灯结彩,不时还能听到几声爆竹。到岳母家,她也正在忙年。对昨天是否有行动一字不提。我问她晚上再到我们家住吧,她说不去了,门锁鼻安好了。
出了门,古街上几乎没有行人,房屋像几百年前一样静静伫立,“水落鱼梁浅,天寒梦泽深。人事有代谢,往来成古今”。古往今来,这条古街不知生活过多少这样热爱生活的老太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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