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 发现鞓红与鞓红文化
 

  鞓红牡丹，本是青州特产，故又名青州红，盛产在唐，著名于宋，传播至清。史进20世纪，鞓红名字已无人提及，青州人亦不知其为何物。这一断代经历大约100年。21世纪伊始，青州推出花博会，我担任前三届开幕式大型文艺演出总导演，因为职业病的缘故，便开始研究青州花卉历史与花卉文化，并酝酿书稿。同时向花办建议，出版《青州花卉历史文化》。花办转而邀请一位领导与一民营企业老板，为花博会提供“礼品书”。直到2007年春，市里为申办中国花博会，约我撰写《青州花卉历史》。我所发现的鞓红信息，方在《青州花卉》一书中公布。其中包括，欧阳修将青州鞓红记入《洛阳牡丹记》，张齐贤向洛阳驼运鞓红等史实。但我与读者一样，均未过多留意。

  后来我又得到一个故事，北宋青州有个怪僧刘山老，字野夫，因瘸腿拄拐，人称刘拐子。整日衣衫褴褛，长发蓬乱，沿街乞讨。此君享年140岁，百岁左右时，每年必去洛阳观赏鞓红。这便奇异了。青州遍地鞓红不够你看？一个百岁老人，且有残疾，拄拐讨饭，一行千里，那时尚无动车组，你为何要自讨苦吃？幸好，他同时代的陈瓘给出解释：“闻道鞓红最好”。“闻道”即孔子语，“朝闻道，夕死可矣”之“闻道”。原来，刘拐子是为闻道而去。这便告诉我，鞓红是个有故事的花。于是我便老病新发，即刻制定研究鞓红课题。首先，将中华文化所有文献中的鞓红诗词，基本弄了个竭泽而渔。共拿到自宋至清，诗词28首，其中有梅尧臣、欧阳修、苏东坡、晁补之、陆游、范成大、杨万里、辛弃疾等著名人物之佳作。继而作出深入研究。因此发现：

  鞓红被张齐贤移栽洛阳，方如杨玉环进入皇宫，从而冠压群芳，名满天下，遍布九州。因为欧阳修记载于书，方使鞓红之名传至千年以后。因为我拿到他二人的接力棒，这才将鞓红文化发现并呈现出来，让失踪百年之鞓红，重现于国人之面前。

  鞓红的特异之处是，以单瓣形态彰显淡雅清静，以颜色深红体现厚重典雅。这便与中华文化最高美学风范正相契合，而姚黄魏紫者流，则属多瓣皇冠型，极尽奢华之美，色彩也亮丽鲜艳，光彩照人。这便似有轻佻浮滑而落入第二层。

  故此，鞓红便在高人雅士心中，一跃而为“洛中之奇花”“花王”“名花”“奇葩”“天葩”“花神”，且成为牡丹国中“当头第一”“秀出无双”，以至牡丹名流之统帅——“总胜流”。整整一千年，鞓红成为天香天艳，国花国魂，于精英文化之高端世界，一枝独秀，自领风骚。正如清代诗人所说：“可怜欧碧与姚黄，不及鞓红冠洛阳。”
 

二 千年鞓红回归家乡
 

  当我将这传承千年、失踪百年的鞓红文化，细细发掘为一部小书稿《鞓红漱玉》，就以为任务完成，该入抽屉了。不想就遇到一位“逆行者”。青州花博园总经理梁永红女士，居然找我这个研究员索要花卉文化的“礼品书”。于是，这位外地人就为青州出版了《鞓红漱玉》3000册，赠我200册以示感谢，她送出几十册后，即调回杭州工作。新经理便将2700多册新书封存起来。

  就在梁经理张罗出版书籍之时，我建议到到牡丹之乡去寻找鞓红，引种到花博园来，这就是离开青州千年的游子，回家了。富有情怀的梁经理居然大喜。才至花期，便带我赶去洛阳。首先拜访全国著名牡丹专家，他们可以辨认几百种牡丹，却从来不知“鞓红”二字。这就只有我们自己寻找了。我在数年研究过程中，鞓红的形态色彩早已谙熟于心，知道她长什么样。然而，我们寻遍了洛阳各大牡丹园，也未见鞓红身影。但我们坚信，因清末以前鞓红备受喜爱，存世量一定巨大，因就不可能断种。怀此信念，再赴菏泽。果然，在一家牡丹基地，我的眼前骤然一亮：“你看，那是什么？”梁经理的色彩感比我还强，她也激动起来：“鞓红，是鞓红！”

  好大的一片。每一棵的花朵都那么繁茂。果然是清减秀美，深沉雅重。更令人欣喜的是，没过一小时，我们又遇见了后鞓红。后鞓红是明朝时期变异而成的，色彩未变，只是花型发育为重瓣。当时梁经理比我还兴奋，即刻找到园主人联系采购。很快，200棵鞓红，5棵百年树龄的老鞓红，以及用作点缀的多个品种，就落户在青州花博园，单独成为鞓红牡丹园。梁经理的设计也着实有些文化品位：欧阳修记载鞓红、张齐贤驼运鞓红的雕塑，我写的《鞓红赋》、陈铸先生书写的大型石雕墙。一尊2米多高的玲珑石上，镌刻着清末诗人的名句：“一朵鞓红是国魂”。以其典雅的文化韵致，造就了中国第一座鞓红牡丹园。

  然而，这个“中国第一”，接回离家千年的游子只有5年，花博园便撤销了。鞓红园随之化为一滩遗憾。中国花协通过梁经理，希望收到那2700册《鞓红漱玉》，但是晚了，全被新经理卖了废品了。此书偶然流落民间者，自属漏网之鱼。

  我心里最为不甘的是：难道，青州人就见不到自己的鞓红了吗？
 

三 发现偶园鞓红
 

  青州偶园，是康熙宰相冯溥的园子。我对自己的先祖，自是多一些了解。自宋至清，那么多诗人都爱鞓红，冯溥也是诗人，且与鞓红是青州“老乡儿”，他怎么可能不爱？只要爱了，他家的牡丹园里，就断然缺不了鞓红。但我始终未曾赶上花期，看不到花便无法确认。2016年春，我陪同一位朋友游览偶园，正赶上牡丹盛开，这回我全身细胞都光亮起来：

  鞓红！果然是鞓红！且有后鞓红！

  出园时，正遇古城与偶园领导，我便向他们讲述了牡丹园里的鞓红情况。青州电视台即刻让我向电视观众做出介绍。我随之撰写了《千年国花青州红 此时偶园正盛开》，于《潍坊日报·今日青州》发表。从此，鞓红终于回到人们视野之中。因便令我时常感慨：

  一千年来——

  因为张齐贤，鞓红名扬天下；

  因为欧阳修，鞓红载入史册；

  因为冯溥，鞓红依然盛开。

  毫无疑问，这是中华文化之幸，青州历史之幸，亦是当代的我们之幸。

  更为可贵的是，冯溥的鞓红已经300多年，此刻依然青春鼎盛，花色迷人。而且，园子东北角那棵，又变异出粉红色花朵，呈现一枝二彩，甚至有一朵双彩者，因此被人称为“二乔”。以三国美女大乔、小乔来为取名，似乎绽放的是一个美丽故事。

  现在，青州花卉产业展馆、欧阳修纪念馆等，均将我的鞓红文化做出了直接展示，为“宣传青州”发挥了作用。只是欧阳修纪念馆内，将我写的“宁遗两段蓝田玉，不舍一株青州红”，误以为是张齐贤的作品，这便是“冯冠张戴”了。
 

四 发现李清照鞓红词
 

  2014年春，又一个与鞓红相关的文化发现，令我窃喜。为撰写《青州十状元》的黄裳部分，我研究史料时发现，黄裳在青州东湖建起24处景点，且栽种许多鞓红。1105年黄裳离开青州，1107年李清照回归青州。两位诗人在青州失之交臂。但东湖美景可让二人隔空对话——我这样想着，便又发现出李清照专为东湖创作的词，我称之为《东湖三首》。其中《庆清朝慢》一首，正是李清照记述的东湖境况，鞓红之盛与游赏之盛。谨与读者分享如下。

  “禁幄低张，彤栏巧护，就中独占残春。”

  李清照回到青州时，鞓红美名已经传扬百年，早已成为牡丹之冠。因此，青州人即对待女儿一般溺爱鞓红，用高矮适中的帷幕围着，用红色的栏杆护着：她那鹤立鸡群的英姿，也便独占着暮春时光。

  “容华淡伫，绰约俱见天真。”

  她淡雅地站立着，如仙女般风姿绰约，且真率自然。这就是栏杆外面那些秽草们，虽然不入流却很能装，李清照对那不“淡伫”、无“天真”者，自是正眼也不看。

  “待得群花过后，一番风露晓妆新。妖娆艳态，妒风笑月，长殢东君。”

  鞓红总是等到桃花杏花都开遍之后，再经一番风露，方现妩媚之容，娇艳之态。其纯美，便招来俗风嫉妒，明月取笑。然而，它们再妒再笑，也减损不了鞓红之优秀。因此，鞓红便依然长居于青州故乡，这就是“长殢东君”。“殢”读作替，居住的意思，例如李白说“殢吴越”、罗隐说“殢长安”。原产于青州的鞓红，“长殢”的“东君”，自然就是青州。

  “东城边，南陌上，正日烘池馆，竞走香轮。”

  东湖就是紧靠在东阳城外的东南边。当时，李清照站立东湖北岸山上，当然是东阳城外，即“东城外”。“东城”是青州人对东阳城的习惯称呼。

  李清照隔着东湖向南望去，这便看到“南陌上”。“陌”是东西走向的路。南岸山上的“陌”，就在今天的红庙小区了。此刻，东城边、南陌上，以及李清照身边的湖水亭馆，俱被春阳映照得明丽温润，又有车水马龙，争相赶来游湖赏花。李清照便不禁思想起来：

  “绮筵散日，谁人可继芳尘。”

  黄裳开发的东湖，就是让游人来喝酒的。所以他曾劝人“休辞醉”。李清照又认为跟鞓红对坐举觞，便是“绮筵”，最华丽丰盛之宴席。而一旦鞓红成为落地“芳尘”，世上就再无好花可以接续了。因为，劣花纵然内有自信、外有标签，也一概没用，因其不是鞓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