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蓑老”题刻之谜
冯蜂鸣
这个题词真是雪蓑手笔吗?
他为何称自己是“蓑老”?
连郭沫若都不认识的到底是个什么字?
作者为什么要写下这个怪异的字?
云门山上这处“蓑老卧□岩”的书法题刻,含有两谜:
一、这是谁写的?
二、“卧”“岩”之间,是个什么字?
民间传说这是雪蓑之作,但我需要确定。于是便搜集到8幅雪蓑签名,将所有“蓑”字集中一处,进行细化比对,所得结论是:
其体势,风格,骨架结构,笔意韵致,甚至运笔习惯,都与“蓑老”之“蓑”极相一致,应为同一手笔。
一个微不足道的文化发现,由此诞生:
“蓑老”书法,正是雪蓑真迹。
此前却有多篇文章,否定雪蓑之作,其道理堪称扎实:不管雪蓑怎样狂放不羁,也总不能称自己为“老”。
在现代汉语中,将“老”字放到姓或名之后,确是尊称。例如,称我“冯老”“蜂老”“鸣老”,均比称呼“老冯”要尊重许多。但是,雪蓑那时是古汉语,跟现代汉语两个体系。我举个例子:
写字的“字”,古汉语的本意是生孩子,“字孕”就是怀上了孩子,相当于怀孕,跟现代汉语的“字”,竟是毫不相干。另有成语,形容尚未出嫁的女孩子是“待字闺中”,如果以为,这个大闺女在家里是等着生孩子的,便又错了。待字闺中的“字”,是出嫁的意思。
这就是古汉语。当你不认识它时,是不能用现代汉语的思维去猜的。一猜就错。
再说“蓑老”之“老”。古人把它用在名字前后,都是词缀儿,不仅没有尊重之意,反而常有轻视成分,例如老鼠、老朽、庄稼老、乡巴老,均非尊称。所以,文士骚客便时常自称某老。请看这句诗:
白老忘机客,牛公济世贤。
意思是,白老这人,是个忘掉世俗的人。牛公这人,是个为民造福的人。
那么,白老是谁?白居易。这诗是谁写的?白居易。白居易就管自己叫“白老”。
现在我们反而恍然大悟,“蓑老”二字表明:
这幅“蓑老卧□岩”,一定是出自雪蓑之手。
那么,题刻里这个怪异的字呢?有人说是“云”,有人说是“豆”,景点讲解词说,郭沫若都不认识。这就需要我来认一下了:
这个字是——“头”。
“头”的繁体写法是“頭”。雪蓑在“豆”字右边,留有明显的空位。如将“豆”字除横之外的部分,复制出来,向右侧逆时针旋转180度,一个草书的“頭”字,即刻跃然而出。再与明代书法家董其昌书写的“头”字,来个对比,便愈加明确了:
因此,雪蓑写的就是:
“蓑老卧头岩”。
他为什么要这样写?玩的什么玄机?
原来,“页”的本意就是人头。雪蓑说——而今,俺的脑袋正倒立着呢。
这是雪蓑面前的世界出现了反常倒置。权力成为作恶的工具,财富就是不仁的理由,正人君子只是邪恶的外衣:整个世界彻底颠倒了。如欲看清,只有登上清净的云门,倒立自己的脑袋。
然而雪蓑相信,世界终要还原。至时,他的脑袋就可以恢复正常,美美地睡一觉。“卧”“豆”之间,也就为复位的脑袋预留了空位。
那么,雪蓑为何要称“卧头岩”呢?既想睡觉,何不叫“枕头岩”?
很可能,雪蓑想做李白所说的孟浩然:“红颜弃轩冕,白首卧松云”。此山的青松云门,可巧就是宜“卧”之“松云”。
还有,雪蓑为何会这般突发奇想呢?
那是嘉靖二十七年的春夏之间,雪蓑可能住在云门山上的道观,或者寺院里。这日,他到临朐冶源去造访好友冯惟敏。冯惟敏是个真作家。他目中所见尽是社会真实。他说这个世界,“扭曲为直,胡褒乱贬”,“老妖精爱钱,小猢狲弄权”。他说当时的官场,“邪神假仗灵神势,小鬼装作大鬼腔”,“尽都是张牙饿虎,露爪贪狼”。而他挂念的老百姓是,“蛐蜓穴内难逃命,虎狼唇边怎脱身”。他就是这般的“中华史上第一刀子笔”。
那时,老龙湾就是冯惟敏家的园林,相传,春秋时的欧冶子曾在这里铸剑。冯惟敏与雪蓑龙湾饮酒之时,自是推心置腹,扪虱而谈。二人言及那老妖精、小猢狲、恶虎贪狼之类,又必是激愤异常。当冯惟敏邀请雪蓑赐书,雪蓑自是高兴,于是就在湖岸岩石上,径直写下了雄奇大字——“铸剑池”,遂又疾书:
“天丁呵护阴阳剑,鬼斧凿开混沌池。”
“天丁”是天兵,此指天神。“呵护”是神灵保佑。“阴阳剑”指具有神通的宝剑。雪蓑的字面是,赞颂欧冶子铸的剑,实际意思是:
铸剑池,铸出来的是冯惟敏这柄宝剑。上天偏爱,造就了旷世奇才,他以超人之力,凿开了模糊一团的天地之间。“凿开混沌池”是说,冯惟敏在精神世界里开天辟地。
然而,雪蓑这种德才双冠之人,又必是至为谦卑者。或许他心里的意思是:人家冯惟敏,在这个善恶不分、是非颠倒的混沌世界里,自是挥剑成河,俺蓑老,只能倒立脑袋,临眺天下,守望沧桑了——大约,这便是他再回云门之时,题书“蓑老卧头岩”的缘由罢。雪蓑当然要将这缘由,记录于落款之内。只是大多字迹已难辨认,唯有三字可以读出——
“冶泉回”。
冶泉就是老龙湾。
雪蓑与冯惟敏冶泉相会,是公元1548年。可见,雪蓑的脑袋倒立,比大寿字还要早,至今470多年了,仍未恢复常态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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