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门大寿之谜
一
云门山上的大“寿”字:
是为衡王祝寿的吗?
真是“寿比南山”的出处吗?
它是怎么写上去的?
它有什么意思?
青州云门山上的大寿字,高7.5米,镌刻于明朝嘉靖三十九年。书写者周全,是
青州衡王府内掌司,相当于后勤处长。当时的衡王,是成化皇帝的孙子朱厚燆。有人说,周全这个大字是为衡王祝寿的,其实不是。周全的身份是王府的奴才。奴才为亲王祝寿,怎么没有上款?这就是见了衡王没有称呼,叫他“哎”。你得称呼“殿下”或者“王爷”,“哎”是你叫的吗?另外落款也不对。送给衡王的,就不能署“周全写”,便是不署“跪书”,起码也得“恭呈”,或者“敬上”,哪里就轮到你来“写”呢?
所以,周全书刻大寿字,绝不是民间误传的为衡王祝寿。但是,以周全的个人影响力与经济实力,完成这项巨大工程的可能性,又是微乎其微的。因此很有可能,刻写大寿字是衡王支持,甚至主办的。衡王就是大寿工程的总策划、总监制。周全只是书写者,或者承办者。如果真是这样,衡王作为不署名“主编”的领导,就不仅没有轻狂啖名,反是高尚的。
还有人说,成语“寿比南山”源出于此,这又是错。错在把女儿说成了娘。因为,“寿比南山”一语出自《诗经》。《诗经》的成书年代,在明朝嘉靖之前2000年。《诗经》的原话是“如南山之寿”,唐人依据习惯写为四字,“寿比南山”遂成固定成语。周全正是依据这个成语,刻“寿”于南山的。但以体量与年代而论,它又是当之无愧的“天下第一寿”,云门山也便是名副其实的“中华寿山”。
那么,如此高大的字,究是怎样写上去的?我曾听到有人猜测:用幻灯把“寿”字映上石壁,描下轮廓来的。这既错又滑稽。因为,幻灯的必需条件是强光和透镜类光学材料。强光是电源产生的。明朝嘉靖年间的油灯、蜡烛之类,还弄不出强光来,光学材料亦未出现,因此是连“幻灯”这名词都没有的。
其实,大寿字写上石壁的方法,十分简单,非常科学。我称之为“二次九宫格”:
在规划刻“寿”的石壁前,首先扎起脚手架,可能扎制四层。工匠们上去整平石壁,再将整个石壁画满2尺见方的大格子。用原始水准仪画横线,用垂直线坠儿画竖线。然后,在宣纸上绘出2寸见方的小格子。再在小格子纸上,对应大格子,画出石壁的平面形状与石缝。相当于把石壁缩小到照片上。这是一次九宫格。
这时,周全就在一次九宫格上,避开石缝,选定位置,写出2尺5寸高的“寿”字,然后,连同一次九宫格复制数份。多位工匠登上脚手架分组施工,依据九宫格原理,将“寿”字勾勒上石。此时,“寿”字即放大10倍。这是二次九宫格。
周全当然希望亲自勾勒,但当时他至少60多岁,只能攀上脚手架的低层。所以,只有“寿”字下部具有书法感,上部则既无笔法,又无笔意。因上部是不懂书法的工匠们勾勒的。勾勒之后就是精雕细刻了。整个工程,少不得二三十人的风餐露宿,自春至秋半年多的锤錾不息。
那么,在一切工具设施极为落后的年代,不惜工本地雕刻一个毫无功利的大字,究是什么用意呢?
只为传达一种文化理念,即道家思想。道家的最高追求是长生久视,就是长寿,就是寿。
大“寿”下方的“寸”字高度,是现在的2.3米。遂有“人无寸高”之说。但这绝非玩话趣话,这是庄子思想。只是今天无人会意。
庄子说:“人生天地之间,若白驹之过隙,忽然而已。”他说人生就像一匹白色的骏马,从山缝上“噌”地一跃而过。这一“噌”,多长时间?庄子说“忽然而已”。这个“忽然”跟现代汉语的“忽然”不同,它拥有具体长度:1尺是10寸,1寸是10分,1分是10000忽。庄子说,1忽就是人的一生,即“人生一忽”。
这里说“人无寸高”,即人生长度不到一寸。那么,这是否比庄子说的扩大了许多?一寸是十万忽嘛。然而,古人的思维却不可这般理解。请看成语:“度日如年”,一天就像一年;“一日三秋”,一天就像三年;“寸阴若岁”,一刹那就像一年。哪个是时间过得最慢的?事实上,它们表达的意思完全相同,毫无二致。所以,“人无寸高”,就是“忽然而已”。
再看落款,“大明嘉靖三十九年九月九日”。这可不仅是数字。“九”在华夏文化中,是最、是非常的意思。比方说,天有多高?九霄;地有多深?九泉;中国有多大?九原,九郡,九州。此处这三个“九”的意思就是:
大寿字既本身高大,又所处极高,正是最高之寿。
那么高到什么程度呢?“寿”字最上方的竖划起笔,由书法角度看,便是不可原谅之病笔。而在漫长的寿字雕刻过程中,这种大错定会纠正,不可能成为漏网之鱼。因此,它的实质就不是意外的“病笔”,而是故意所为的“图画”:
一支直指上天的箭头。
这便用形象告诉世人——此寿,乃“天地同寿”之寿。即生命永存,长生不老!
也许正因如此,寿字的落款方为——“周全写”。
周全在云门山上的其他题刻,落款均为“周全书”或“冀阳书”。为何,寿字就突然由“书”而变“写”呢?
原来,古汉语里的“书”,就是写字的写,而“写”则是创作的意思。例如,“写法”就是创作方法。周全说,这大“寿”可不是一个字,这是俺创作的一篇大文章哩。文章主题是:人生极其短暂,快去追寻天地同寿之永恒吧!
那么,怎样才能实现这个目标呢?周全同时为我们送来了答案。
二
马丹阳浮雕像与大“寿”字,有什么关系?
雪蓑的“神在”题刻,为什么写得那么怪?
“神在”到底是什么意思?
当年,如果只刻下大寿字,那就是给人画饼充饥了。因为,谁都知道寿极宝贵,关键是人们如何得到它——这才是最重要的。
周全当然深明此理,所以就在寿字西侧十分幽僻的石壁上,以浮雕形式,雕刻了“马丹阳祖师打坐真相”。“真相”原是神像之意。
马丹阳原名马钰,曾生活在元代的山东登州。人称他家“富甲一州”。但他不啃老,只啃文化,20岁考中进士,却又以浮沉浊世为耻,执意不入官场,而是雅志修行。这就继承了全真道,又自创了遇仙派。后来,忽必烈皇帝封他为“丹阳抱一无为真人”。
“抱一”是心里装着“一”这个道,即心与真理相合。“无为”是秉道而为,即不要倒行逆施,胡作非为。“真人”就是用真心、使真气,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人。
马丹阳真相刻于大寿之侧,展示的是形象语汇。例如,我们看到雷锋画像,便知“共产主义战士”;看到焦裕禄画像,便知“党的好干部”。看到马丹阳,就应知道“抱元守一,清净无为”。这样一位真人,面对大寿字,寂然定坐,完全入于虚静——这便是寿之因了。
造像者为将马丹阳像与大寿字的关系,标注得更加紧密,便在雕像上略施花招——让马丹阳的胡须奇怪起来,既浓密异常,又向前弯出直角,简直夸张得忒不像话了。这却正是玄机所在:
沿胡须所指向前看去吧,那便是抱一无为之结果——天地同寿。寿比南山。
故此,这幅“真相”也便多出一层意思来:不懂此像者,即“不明真相”。
至此,这篇寿文化已是大功告成。结果雪蓑来了。雪蓑是河南杞县人,本名苏洲,自号雪蓑子,学识不凡,多才多艺,是个狂士,又是名士。那时,名士都是真才实学确实出众之人,因为,十分下流无耻者,尚未堕落到自诩为作家、学者的地步。雪蓑这位真名士,也便赢得了天下高人的由衷敬重。青州衡王朱厚燆即是雪蓑好友之一。
可能,雪蓑此次造访衡府,恰是云门寿文化做成不久。多半是,衡王亲自陪同雪蓑来至山上。雪蓑也定会夸赞周全之功。但是,之于道家文化,雪蓑是科班,周全是票友。二者的差距,说是席上掉到炕上,并没有错,说是天上掉到地下,也很恰当。所以,雪蓑就看出了周全的不足:
寿字与马丹阳像,体现的只是寿之表象,而寿之本质却未涉及。
于是,雪蓑自会开示一番。周全也必是豁然开朗且大喜过望。他深知,科班一句话说的道,票友一辈子悟不到。
我猜,有可能是衡王直接邀请雪蓑:“就请雪仙子赏赐墨宝,镌于大‘寿’之左,何如?”雪蓑本就极擅书法,岂有不应之理。
回至衡府,雪蓑早已匠意于心。他必是索来一批去粒的高粱穗、黍子穗之类,亲手扎制巨笔,又命人备下大盆的墨汁、平铺于毡的巨幅宣纸。他则立于纸上,双手执笔蘸足墨汁——啪!将巨笔猛烈撞向宣纸。墨汁也便四处喷溅。这正是他需要的溅墨效果,且让这效果多次出现。及至“神在”二字写就,想那雪蓑子,必是墨黑子了。
此时此刻,莫说周全,大约衡王都是兴奋至激动的。因此,“神在”的摩崖镌刻,就采用了大成本投入模式:首先依据书法尺寸,将石壁做出精细的平底处理,即凿平抛光。然后才将书法复制上去,悉心雕刻。唯有如此,雪蓑书法之意韵方可完整呈现。然而,“神在”之含意,却不为后人所知。
当时,雪蓑借用溅墨效果,让墨汁迸溅到“神在”的字形之外,正是用形象告诉世人——神在哪里——在形外。
因此,雪蓑写的就不是两字,而是四个字:“神在形外”。
这四个字又是何意?这是雪蓑对寿之深层解释。
老子说:“死而不亡者寿。”死后仍不消亡的,才是真正的寿。雪蓑认为,一个人就是活到200岁、300岁,那也算不上寿,因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。真正的寿,是死而不亡的,是永恒的,是日月星辰一般永远明亮的,这就是人的精神——人心与宇宙通联互动之后,自然形成的、闪烁真善美之光的精神。
那么,这些精神在哪里呢?雪蓑说了——神在形外。
形是人的身体,修行到高境界的人就有了精神。当精神这个神,超出于人的形体而存在的时候,人就获得了永恒,那才是真正的寿。如果人的精神只限于物质的追求,只限于肉体的享乐,只限于名权利的贪婪,那就是局限于自身,那就是神在形内。人的精神一旦完全限于形内,那便如同其他动物而有形无神。此类人,官再大,钱再多,地位再高,再自信,再辉煌,死了就死了,甚至他还站在高处吆三喝六,人却早已死了,成为行尸走肉了。他们跟寿毫无关系。然而,像孔孟老庄,像李白苏轼李清照,像心归真善美的所有平凡之士、草木之人……都是神在形外者,他们的精神是永恒的,他们才是长寿之人——这就是“神在”两个字的真实内涵。
那么这些意思,我是怎么知道的?雪蓑告诉我的。
请看他的落款:“雪蓑子苏洲书并题”。
按现代眼光看,他或写“书”,或写“题”,都是极恰的。“书并题”,就是头上安头,节外生枝了。
原来,“书并题”的“书”,是书写的意思,“题”是创作的意思,例如“题诗一首”,就是作诗一首。所以,这是雪蓑告诉世人:
“神在”,作为书法是雪蓑子写的,作为首创文章,也是雪蓑子作的。
诸位,读懂了这个提示,再去读懂“神在”这篇大文章,可不就是轻而易举。
至此,“寿”字便成为核心,马丹阳像与神在题刻即为羽翼,三位一体,紧相呼应,外形上成一构图,内蕴上密不可分,共同成就了云门山寿文化的第一篇章。 (冯蜂鸣)
编辑:今日青州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