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利达和淳正是结拜兄弟,又是儿女亲家,淳正上山当了土匪,凌利达自然脱不了干系。县太爷知道他有油水可榨,既不杀他,也不放他。凌利达只好变卖田产,上下打点,直到油水被榨尽,变成了穷光蛋,才被放了出来。田没了,房没了,财没了,人也没了,名声也坏了,村人以“凌”为耻,村子又改成了“玲塘峪”。
几年后,凌龙回来了。他欲进家门,有人拦住说:“对不住了,这家姓衣不姓凌了。”他一路打听,才在玲珑山的串心洞里寻到了老爹。
父子俩几乎认不出了,一个白发苍苍、瘦骨嶙峋;一个蓬头垢面,遍体鳞伤。见此情景,两人禁不住放声恸哭。哭罢,凌利达第一句话就问:“那块鸳鸯佩带回了来吗?”凌龙好生疑惑:“爹怎么还挂着那块玉佩?”凌利达说:“有了玉佩,就能买回地赎回宅子呀!”凌龙生气地说:“爹不问儿子怎么样了,怎么会知道鸳鸯佩的下落?”“那你快说说,这几年你到哪里去了?”凌利达迫不及待地催促儿子。
那年,凌龙如惊弓之鸟,逃离了家乡。恰是麦黄季节,饥则食穗麦,渴则喝泉水。及至来在长垣地界,麦收已过,只得沿街乞讨。这天,来到一个村头,忽然乌云滚滚,雷声隆隆,眼看就要下雨。晒麦场上,一个老头和一个少年在忙着堆收麦粒。凌龙没有吭声,抄起家什就帮着干了起来。刚收拾好麦场,大雨便瓢泼似地泻下来。老人向他道谢,凌龙眼前一黑,跌在地上--他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。老人看他嘴唇干裂,忙取水为他解渴。他苏醒后,向老人道谢。老人说:“你别谢我,你应该谢我家少奶奶。”凌龙疑惑着,待那少年摘下苇笠,一头秀发垂泻下来,才看清是个俊俏的女人。后来才知道,那女的叫侯芳,是这家的主人,老头是她雇佣的长工陆伯。
侯芳询问他的身世,他不敢直言,推说做生意亏了本,无钱回家。侯芳有意雇他当长工,他欣然应允。
秋后,族长替官家收税,因着战乱,人头税加了3成,地亩税加了1成。去年陆家人头税10斗粮,地税20斗粮,总共30斗粮加4成,今年应交42斗粮。凌龙盘算后说:“人头税加了3成,是13斗,地亩税加了1成该是22斗,两税一共应是35斗,不该是42斗。”族长的伎俩被识破,自此怀恨在心。侯芳看凌龙能写会算、聪明能干,就让他帮着管理家务。
夏天的一个夜晚,凌龙睡得正香,突然“呱吆呱吆”的鸡叫声将他惊醒,他意识到是黄鼠狼拉鸡。往常这类事是陆伯处理,眼下陆伯带着短工们在护场,家里就他一个男人。他一咕噜爬起来,窜到房外,恰侯芳敏正拿着杆子追打黄鼠狼。黄鼠狼毫无怕性,叼着鸡往墙头上蹿。凌龙从侯芳手里掇过杆子掷去,正中黄鼠狼的头,那东西的“吱”的一声,抛下鸡逃了。
凌龙拣回鸡,转身时才发现,侯芳只穿着短裤站在面前。月挂正南,亮如白昼。女人雪白的肌肤,俨然一朵盛开的白玉兰,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。他低头一瞅,自己竟然赤条条的,身上一丝不挂。原来,听到黄鼠狼拉鸡,情急之下,两人都来不及穿衣裤就跑了出来。夜深人静,月光如水,又近在咫尺,这对裸体男女像施了定身法,一动不动地呆在了那里许久。倒是侯芳先开了口:“好小子,你可把俺看透了。”女人的声音虽然像蚊子哼哼,凌龙却听得清清楚楚。他不知道该如何措置,直到侯芳走了,才如梦方醒,赶紧回了屋。
秋风凉了,侯芳打发陆伯他们下田后,叫凌龙帮她修床,同时晒晒被褥。床修好后,侯芳要他把被褥叠好。凌龙照办,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。侯芳说:“不是这样叠,要叠成睡觉的样子。”凌龙再把被子伸开的工夫,侯芳抱住他的腰:“龙哥,亲亲我,亲亲我……”事情来得突然,凌龙的心突然变成了擂鼓,咚咚地响起来:“不、不行,少奶奶……”
侯芳脸色绯红,嘴唇哆嗦着:“别、别叫我少奶奶,我、我才二十三岁……”那颤抖的话音带着可怜和乞求,颤抖抖的红唇送到了凌龙的嘴上。凌龙忘乎一切,飞快地吻了一下。侯芳不满足,非要与凌龙睡在红绸被上。凌龙不敢,侯芳冷了脸说:“你就不怕我喊人吗?老太太就在上房里。”凌龙走不脱,只好顺从了。侯芳喜滋滋的,将房门关了。凌龙一味地哆嗦,金枪软鞭似的,实在无能为力。侯芳长叹一声,只得将他放了。
寒冬腊月,大雪飘飘。凌龙睡在偏房里,冻得睡不着。门开了,侯芳抱来一床红绸被子,盖在他身上,话也没说,转身走去。“少奶奶……”凌龙十分感动。侯芳停了步,转回身,亮起灯,坐在床沿上,暗自垂泪。凌龙心中纳闷:“少奶奶,发生了什么事?”任他追问,侯芳只是一味地哭。凌龙以为上回的事伤了她的心,诚恳地说:“少奶奶,我怕,我不配,我是苦命人……”“我比你还苦呢!”侯芳娓娓哭诉了自己的身世。
她原来姓闵,叫闵芳。从小死了父亲,母亲带着她流浪到长垣城。因母亲颇有姿色,被一个姓侯的师爷收留,名为佣人,实为私妾。闵芳跟着姓了侯,改名叫侯芳。侯师爷离任时,不便带他母女回原籍,买了几间房,留了些钱,供他母女用度。侯芳16岁时许给了陆家。丈夫陆辰在衙门里当书办。结婚那天,天地还没拜完,陆辰就十万火急地被召回衙门,一去不归。后来才知道,长垣县令暗通山匪,图谋不轨,被朝廷捕获。陆辰是县令的书办,以通匪罪论处,被朝廷当即处死。公婆悲伤过度,不久也相继死去。侯芳孤苦无依,就将母亲方氏接来。方氏终日在上房里吃斋念佛,这个家全由侯芳支撑着。
凌龙想不到天底下还有和他一样命苦的人,不由得把自己的苦水也一一倒了出来。侯芳吃惊地看着他:“咱俩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呀!你若不嫌弃,咱俩过吧。”她见凌龙不吱声,又说,“我不是坏女人,实在是……自从见了你,我那颗死了的心才又有了活的念头。”
一番掏心窝子的话,感动得凌龙热泪盈眶:“少奶奶,你收留我,重用我,关心我,恩比天高。我敬重你,喜欢你,一切都听你的。”
侯芳说:“我早就说过,不准你叫我少奶奶,从今天起,你就叫我姐姐,姐姐想陪你一辈子。”她握了凌龙的手,心疼地说:“好凉呀,姐给你暖暖。”
外边传来狗吠声,凌龙警觉地到院子里巡查。狗见了主人,摇摇尾巴不咬了。雪在下着,十分安静,他看看无甚异常,又回到了屋里。(四)(刘继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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