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州城西有座玲珑山,山下一泉,泉涌成溪,溪积为塘,塘旁一村,村名“凌塘峪”。
村里有户姓凌的,是暴发不久的首富。户主叫凌利达,四十岁,正忙着为儿子操办婚事。亲朋好友纷纷登门贺喜,频频举杯恭祝凌家亲上加亲、双喜临门。人们并不知道这亲上加亲的来由,来龙去脉只有凌利达心里清楚……
十八年前,凌利达西去东明地界,发了一笔横财,喜孜孜地顺黄河乘船回家。适逢顺风顺水,船家停了浆,任船漂流。水长路远,几经码头,乘客们陆续下了船,舟中就剩下他和船家二人。
船家快人快语,爽朗热情,置了酒菜同他舱中共饮。船家问他家住何处、做何营生,凌利达心存戒备,不敢直言,只道回乡探亲。船家看他沉甸甸的包袱,一味地劝酒。他渐渐脑昏头胀,一阵睏倦睡了过去。
“嗵”的一声,凌利达被抛进了滚滚的浊浪中,冰冷的河水将他浸醒。他狂呼救命,泥浆呛得他几乎背过气去。幸亏他懂些水性,拼命拨过浪头浮出水面,只见船家仰天大笑,荡起双桨飘忽而去。
他叫天天不应,求地地不灵,慢慢地气力不加,眼见沉入水底,只有等死的份了。也该他大难不死,恰巧上游划来一只轻舟。驾舟人见了,抛出绳索将他拖上船去。他趴在船头上,撕肝裂肺地呕吐黄水。直到他缓过神来,才啄木鸟似地磕头谢恩。
船主叫淳正,三十多岁,得知他被人图财害命,怒目圆睁,仔细询问贼人的相貌。凌利达说:“我与贼对饮多时,面目看得清楚,那贼粗眉环眼,阔口虬须,嗓音沙哑……”淳正沉思着,没有搭话。
次日,船停靠泊在北镇码头。淳正说:“我家住在镇南淳家屯,你不妨到敝舍稍歇几日。”凌利达说:“承蒙恩公救命,已是感激不尽,怎敢再讨扰?大恩难言谢,他日定当效犬马之劳。”淳正看他归心似箭,也不挽留,取出一包碎银子说:“此去玲珑山尚有百余里,因是旱路,恕在下不能陪送,这点银子可做您一路的盘费。”
凌利达眼里涌出了泪花,双膝跪在地上磕着头说:“你我素昧平生,您慷慨救我性命,供我一路食用,今又赠我银两,真乃少见的仁义君子。我有意高攀,与恩公结为异性兄弟,不知恩公意下如何?”淳正笑笑:“这个容易。”遂续了年庚,与凌利达撮土为炉,插草为香,跪拜关公,结为金兰之好。淳正年长些,凌利达口称“仁兄”,又拱手拜了,才含泪离去。
凌利达回到家,流着泪与妻子裴氏叙了一路的艰险。裴氏听得泪流满面,不住地安慰:“钱没了小意思,能活着回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。咳,都是撑船的,一个是妖魔,一个是菩萨呀!咱一辈子也不能忘了淳大哥的大恩大德呀!”
裴氏为丈夫换洗衣物,发现衣袋中一块翡翠雕琢的鸳鸯佩。凌利达惋惜地说:“这鸳鸯佩本是一对的,可惜那块被贼劫走了。这宝物能换10亩地,可金贵哩!”裴氏忙说:“既是宝贝,你怎么没报答恩人淳兄啊?人家可是咱的救命恩人哪!”凌利达冷腔冷调地说:“用这么贵重的宝物报答他,值得吗?再说,我也不能空手回家呀!”裴氏满脸地不高兴:“命重要还是钱重要?人家若不救你,这宝物不也沉到河底了。”凌利达说:“哎,我不是没死吗?咱还要靠它发家哩!”裴氏似乎不认识丈夫似的,撇着嘴走了。
数日后,淳正风尘仆仆地来到凌家。凌氏夫妇接天神似的,毕恭毕敬地斟茶温酒备饭。淳正将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上,说:“贤弟,你看这是不是你丢失的东西?”凌利达两眼瞪得砧圆,心里像撞了一头鹿,哆嗦着双手打开包袱。哎呀,珍珠玛瑙、金玉首饰几十件,一件不少,被贼人劫的东西全部回来了。他看得眼花缭乱,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只是反复地嘟囔:“是我的,是我的。菩萨保佑,我的宝贝可回来了。”裴氏一旁纠正说:“什么菩萨保佑?还不是亏了淳大哥!大哥您是怎样把东西找回来的?”
淳正呷口茶说:“那天贤弟说了贼人的相貌,我就估摸是黄虬干的。找他一问,果然不出所料。”
“黄虬是谁?”凌氏夫妇异口同声地问。
“黄虬是我的结义兄弟。他原本是财主黄贵的家奴,因看不惯东家拖赖长工的血汗钱,放火烧了黄宅,被官府打入了死牢。我是狱卒,为他的侠肝义胆所感动,趁夜打开狱门将他放了,我也只好随他潜逃。后来他与我结为兄弟,我们是生死之交。黄虬最恨富人,那天见你腰缠万贯,才起了歹心的。不过,他为人正直,听说你是好人,就将东西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,他本想来负荆请罪,我怕你们见面不好意思,就拒绝了。”
裴氏不等丈夫开口就抢着说:“俺当家的天天吵着要报答您的大恩,我看这些财帛就分成三份,俺一份,您一份,一份送给黄虬义士。”凌利达变了脸色:“夫人之见!你怎么能用这些黄白之物坏了大哥的名声?大哥乃当世豪杰,要是贪财怎么会把东西送回来?”淳正笑着说:“知我者,贤弟也。你们数点好,只要东西不少,我就不教训黄虬了。”
凌利达欢天喜地,热情招待淳正。裴氏还想说致谢的事,凌利达急忙错开话题:“愚弟有件事想求大哥,又怕大哥不应。”淳正忙问何事。凌达极为恳切地表白:“你我乃生死之交,我想交情不能拘于一代,应该世代传承才好。将来尊嫂和贱内若生下同性子女,就让他们也结成兄弟或姐妹。若生下异性子女,就结为秦晋之好,不知贤兄意下如何?”淳正笑笑,满口应承。凌利达取出两块玉佩说:“这是一对鸳鸯佩,兄一块,我一块,做为信物。”淳正爽快地将玉佩收下。
淳正走后,裴氏嫌丈夫吝啬。凌利达生气地说:“我若不借口儿女的事,恐怕他连玉佩也不收的。如今咱家财万贯,那玉佩对咱来说不算啥了,可对他来说,足够他受用一辈子的了,我总算对得起他了。”
裴氏看丈夫炫耀件件珠宝,疑虑重重地问:“你是给东家看园的,怎么会发这么大的财?”凌利达得意地笑着:“是神仙送的。”“胡说!世上哪有什么神仙?就是有,也未必送给你。”凌利达敛起笑容,得意地说:“是一个比嫦娥还俊的女人,被人追着逃进果园里,把包袱扔下就跳到河里死了。"裴氏叹息一番说:“易财不发家,这财来得太容易了,咱得为乡亲们办点善事才好。”凌利达洋洋得意地说:“你说得对,我要买下村庄、买下田地,买下井泉,连玲珑山一块买下,叫庄里的人为我当长工,庄名也要改成‘凌塘峪’。”裴氏以为他吹嘘,谁知几年后,凌利达的狂言变成了现实。
后来,裴氏生了双胞胎,男孩取名凌龙,女孩取名凌凤,可谓龙凤呈祥。淳正捎信说,他妻子生了一个女孩,叫淳娟。于是,淳娟与凌龙结为娃娃亲,与凌凤结为义姐妹。自此,凌、淳两家交往密切,走动频繁。两家孩子也经常在一起。淳娟与凌家兄妹很合得来,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,反倒不常在一起了,这更加剧了儿女间的思恋…… (一) (刘继孔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