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6年重阳节,我随张、赵等诗友,攀登尧王山览胜。午间餐于古松之下,将鸡蛋椿芽摆在磐石上,掏出云门陈酿,把酒临风,好不惬意!谈论离不开尧王,什么尧王巡狩,什么尧王向龙王借地,这些老掉牙的传说,依旧津津乐道。一位放羊老者,将羊群息在树荫里,蹭到磐石旁,听我们谈古论今,不由得插嘴说:“尧王一箭射到东海边,难道比现在的导弹还厉害?这些事都是聪明人编来骗人的。要说编,就不如俺山里人编的故事好听。”于是,村语土言地开了话匣子——
很早以前,这里有个村落叫笃(du)马庄,庄主叫笃珲(hun)。笃珲的妻子隽(jun)氏,生了一个女儿叫笃瑶。隽氏娘家的哥嫂早亡,遗有一子叫隽杉,从小就被接进笃家抚养。隽杉长笃瑶一岁,两人青梅竹马,情投意合,胜似胞生。笃珲见隽杉长得出息,便把女儿许配给了他。转眼到了婚配年龄,笃珲正想张罗婚事,突然妻子得急病死了,婚事只得搁置下来。
笃珲时当壮年,不可没有内助,便又续了一房。新娶的妻子叫茵秭,父母早亡,与妹妹茵袂相依为命,因缺少家教,性格放荡不羁,年过二十尚无人行聘。笃珲大她十五岁,经人撮合结为连理。茵秭过门后,看着隽杉细高挑个儿,红唇乌发白净脸儿,长得一表人才,暗中喜欢。相比笃珲那个糟老头子,就越发地对隽杉好,吃的用的穿的格外地上心。隽杉心里暖暖的,觉得后娘比姑妈还亲热。茵袂来笃家串亲戚,见了隽杉,眼前一亮,世间哪有这般标致的少年郎?便央求姐姐给做媒。茵秭喝斥妹妹胡闹:姨娘和外甥如何做得夫妻?再说,隽杉矫若游龙,笃瑶翩似惊鸿,这天生的一对已经订了婚,怎么能拆散他们?妹妹走后,茵秭更觉得隽杉是万中挑一的俊人儿,于是迫不及待地寻机会下手。
这天,笃珲去西屯会盟,茵秭打发笃瑶到寅马庄给妹妹送鞋样子,家里就剩下茵秭和隽杉。难得如此良机,茵秭把隽杉叫进自己房里,说要为他做身新袍子,叫他脱下上衣量尺寸,又叫他解开腰带量腰围。隽杉把茵秭当做慈母,自然是言听计从。茵秭望着隽杉雪白的皮肤和结实的胸肌,再也难忍淫心,猛地抱住隽杉,非要和他上床不可。隽杉惊恐万状,万万想不到后娘如此下作,便极力挣脱。谁知茵秭早把房门关了,隽杉去抽门栓,被茵秭死死拖住,两人朴隆的当儿有人敲门。原来会盟不成,笃珲提前回来了。茵秭先是一惊,随即大哭大叫喊救命,一边散乱了头发,一边解开怀去敞房门。笃珲迈进房内,望着狼狈不堪的妻子,看看光着膀子提着裤子的隽杉,顿时气得两眼冒火,大骂隽杉狼心狗肺,捡起门栓劈头盖脸地打,直把隽杉打得昏了过去。茵秭唯恐打出人命,劝住丈夫。笃珲余怒未消,把隽杉关在地窖里,待女儿回来说明缘由后,再将他发落。
傍晚,笃瑶回到硝烟未尽的家里,得知隽杉被关在地窖里,当面不敢违背父亲。待夜深人静,她打开地窖的门,望着遍体鳞伤的隽杉,疼得她泪水哗哗地流。她不相信隽杉会做出苟且之事,肯定是放荡轻薄的后娘惹是生非。她为他擦净血迹,取来汤水喂了。他苏醒过来抱住笃瑶大哭,说天明之后姑父会致他一死。笃瑶深知父亲歹毒,说得出也做得到,遂回绣房拾掇了一包细软,连夜和隽杉逃出了家门。
次日,笃珲发现隽杉不见了,女儿也不见了,断定是两人私奔了。他带了家人先搜村落,又到亲戚家去找。寻到寅马庄,茵家关着房门,敲门无人应。他破门而入,看到小姨子慌慌张张的,在用被子遮盖一个箱子。笃珲道明来意,茵袂说隽杉和笃瑶没有来。笃珲搜遍房间不见人影,怀疑隽杉和笃瑶藏在箱子里。箱子锁着,茵袂拼死不让打开。笃珲生气地拽开茵袂,强行令人将箱子抬走。
晚上,笃珲回到了家里,打开箱子,发现里面不是女儿女婿,而是一个死人。笃珲好生晦气,死人弄回家里,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。他灵机一动,声称是女儿死了,把死尸抬到女儿房里,穿了女人衣裳,脸上盖了白绢,待天明后四邻见过了,再装棺入殓。
夜里,笃珲吩咐妻子到停尸房里哭丧,以晓示四邻。茵秭“女儿长闺女短”地哭着,死人脸上的白绢竟然忽闪忽闪地动了,她以为是诈尸,吓得扭头要跑,不料被死人一把抓住说:“别怕,我没死,我是葫莠……”茵秭斗着胆子细看,原来是出嫁前的旧相好。葫莠虽是个破落子弟,但人长得漂亮,很讨女人喜欢。茵秭生来淫荡,两人早就明铺夜盖了多年。茵秭出嫁后,葫莠又和茵袂通奸。葫莠说自己憋在箱子里,的确昏迷了一阵子,当醒来后,发现在笃家时就装死,等待机会与茵秭私会。情人相见,犹如干柴逢烈火,就在停尸房里干起了苟且之事。
笃珲听着哭声停了,又见停尸房的灯也灭了,就离开上房去了停尸房。他举起灯笼一照,万万没有想到妻子在和“死人”行媾。待他明白过来,捡起斧头朝葫莠就砍。葫莠年轻力壮,一跃而起,夺过斧头,一下子将笃珲的头劈为两半。这会儿真出人命了,茵秭也没有淫欲了,吓得老母猪筛糠似的浑身乱颤。葫莠说不用怕,你明天就去报官,告隽杉拐女杀父,州官檀癸与我交厚,只要使些银子,一告就准的。果然,第二天州府就贴出了缉拿隽杉的告示。
隽杉和笃瑶逃走那夜,天降大雨,无处栖身。笃瑶想到了茵袂,觉得小姨为人还爽快热情。茵家是篱笆院,透过篱笆墙,发现房里的灯还亮着,笃瑶喊了几声小姨,灯忽的灭了。她攀过篱笆绕到窗下,说自己是白天来过的笃瑶,因与父母拌嘴想借住一宿。里面先是没有声息,后来竟然拒绝说:小姨不留宿忤逆不孝的孩子。笃瑶无奈,只得扶着伤痕累累的隽杉在雨林中奔波。
两人经过黑山,正担心强盗出没,就见密林里闪出几个黑汉,不容分说,夺了包袱,笃瑶、隽杉被反剪双臂,推进了山寨。寨主觑着如花似玉的美人,直夸喽啰们能干。喽啰问这个男人如何处置,寨主示意照老规矩办,五脏下水扔到山沟里喂狼,好肉煮了叫兄弟们开荤。笃瑶吓得大哭,喊着隽杉的名字,非要与他同归于尽。寨主闻听“隽杉”二字,急忙止住喽啰,取过火把一照,惊得连忙跪下谢罪,为隽杉松了绑扶到上座。
寨主叫石黑,儿时讨饭到笃马庄,几个顽童唤狗把他围住,他几乎被狗咬死。幸亏隽杉赶到,喝退顽童赶走恶犬,把石黑领回家,给了吃喝,又送他些干粮和零钱。石黑满心喜欢,用零钱买了肉包,孝顺卧病在床的父亲。不料被债主撞见,硬说黑家有钱不还债,活活把黑父打死。石黑气愤不过,一把火烧光了债主的宅院,在外流浪多年,最后上山当了土匪。石黑听了隽杉的苦述,既气愤又同情,留他们山上暂住。
住了几天,隽杉想带笃瑶回家。探事的丁丑说,山下贴了告示缉拿隽杉,罪名是杀死姑父抢走表妹。笃瑶听父亲死了,放声恸哭,估计是后娘作为,非要下山报仇不可。石黑仗义,愿替他们雪恨,遂打发丁丑下山再探。几天后,丁丑报说,葫莠娶了茵秭为妻,今天又要纳茵袂为妾。石黑觉得机会难得,当晚由隽杉、笃瑶带路,率领喽啰下了山。笃家果然灯火辉煌,石黑闯进卧室,见茵氏姊妹在鸡奸寻乐,手起刀落,将两个淫女砍为两段,只是不见了葫莠。笃瑶回绣房取出私房钱包,刚要随众人撤退,突然院墙上冒出了许多官兵,箭矢飞蝗一样射下,石黑和喽啰们应战多时,终因寡不敌众惨遭杀戮,隽杉也受了重伤。院子里火把通明,丁丑狐假虎威地站在葫莠身边。葫莠奸笑着说:“是丁丑帮我们定的妙计,把你们一网打尽,他赌博欠我两串钱,还不起钱,就把你们顶了债。”笃瑶抱着浑身血迹的隽杉,恨不得咬死葫莠和丁丑。
隽杉、笃瑶被州官判为通匪杀人罪,砍头示众。葫莠见笃瑶长得漂亮,顿起邪念。又想要在笃马庄站住脚,须得成为笃家的上门女婿,遂以笃家一半家产为代价贿赂檀癸。檀癸应允,免去笃瑶的死罪,但要她嫁给葫莠。笃瑶抗争说:除非放了隽杉,否则绝不从命。檀癸贪图巨贿,便下令免去隽杉死罪,改为流放东海天尽头。
起戒这天,笃瑶到岔河口送行。两人难分难舍,直哭得天昏地暗,直哭得阳河决口。隽杉从怀里取出一支镶有九朵莲花的金簪,为笃瑶插在发髻上。笃瑶从小喜欢莲花,他常采莲花戴在她头上。到了婚配年龄,他为她打造了这支九朵莲花簪,准备新婚时用的。笃瑶亦是多情,早就准备了一件珍珠衫,想在结婚时亲自为隽杉穿上,想不到定情物成了生离死别的见证。隽杉忍着撕肝裂肺的痛苦,把莲花簪插到笃瑶的秀发上。笃瑶流着泪,给隽杉披上珍珠衫。葫莠望着一对情人,醋意横生,夺过珍珠衫摔在地下。
隽杉被押走了,笃瑶站在河崖上眺望。隽杉越走越远,笃瑶的泪水越流越涌。泪水滴在散乱的珍珠上,那颗颗珍珠粘成了一块巨大的龟背石。龟背石像施了法,遂着她的心愿把她托起,越托越高,让她久久看着隽杉远去的背影。
隽杉被押到了东海边,笃瑶脚下的龟背石也耸入了云霄。笃瑶盼着隽杉早日获得自由,重新回到自己身边。谁知狼心狗肺的解差,得了葫莠的黑钱,竟然把隽杉推进了东海里。笃瑶绝望了,訇然倒下,变成了一座东西走向的山梁。笃瑶脚下的龟背石遗在山的东端,头上的九莲簪变成了九顶莲花峰,耸立在山的西端,山势西高东低,犹如仰卧的笃瑶,眺望着东海。就在此时,东海边冒出了一块巨大的岩石,那是隽杉魂魄的化身,含情脉脉地向西望着九顶莲花峰。海边的人得知这段奇闻后,就在岩石上刻了“天尽头”三个字。
青州人感念这对痴情人,管此山叫“瑶望杉”,并修了瑶女庙。后世的文人墨客觉得山名俗而不雅,擅将“瑶望杉”改成了“尧王山”。“瑶望杉”没人叫了,“瑶女庙”也没有了,可一首民谣还在流唱:
瑶望杉,泪潸潸。九莲峰,眺海边。天尽头,情难传…… (刘继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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